我的小时候 吵闹任性的时候
我的外婆 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姥姥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天黑黑 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孙燕姿《天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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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的那一年，我在一家工厂打工。那时厂里每逢周日晚上都不用加班，我会在那个晚上打电话回家。
记得有一次和妈妈说着话，突然想起外婆，就顺便问了一句，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外婆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只听见母亲又接着说，“你回来请假要扣工资，买火车票也要钱……”直到母亲说完，我才默默挂了电话，回到宿舍，早已泪流满面！
想起外婆，我就会想起我对她最初的记忆。秋日的清晨，我爬到外婆家门口的一堆木材上，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好，然后一边吃着搅在筷子上的麦芽糖，一边看外婆梳头发。梳子是黑色的木头做的，而外婆的头发是银白色的，长长的，柔软的，在清晨的光亮里，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泽，她的身后，火红色的太阳刚爬上山顶，麻雀们从远处飞过来，落下，来回踱着步子，一会儿又飞走了。外婆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圣洁而安详。是的，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婆，却让我每次在想起她的时候，都会泪流成河！
我的出生对我母亲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灾难。我是在晚上出生的，所以出生之后，基本上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哭闹，母亲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整夜整夜地陪着我，没办法睡觉。直到我满五个月的那天，他们坐着村里的拖拉机带我去省城照相，那天回来之后我的睡眠时间才正常起来。
然而五个月之后，我却一天天地瘦下来了，到两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母亲背着我四处求医问药，吃尽了苦头，所有的医生都断定我是因为营养不良引起的消瘦，但苦于找不到原因，所以就开补充营养的药或者当做疳积来治疗。母亲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长期的煎熬，就把我送到外婆家。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吃了一些茄子，睡觉前喊肚子疼，然后拉出来好多蛔虫，他们这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外婆做的茄子救了我的命，因此我对外婆一直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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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大舅二舅三舅都已成家了，白天都是各忙各的，他们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由外婆看管的。我们同外婆一起去菜园摘菜，表兄弟们爱爬树，我和表姐爱摘花。菜园的篱笆墙那里，就是一个天然的小花园，柳条花，桅子花，丝瓜花，牵牛花，韭菜花，空心菜花……当然，还有枣子啦，野草莓啦，野葡萄什么的，外婆摘完菜回家的时候，我们总是流连忘返，直到外婆一声声唤我们回去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那时乡村里都是柴火灶，用一口大铁锅做饭。饭熟了以后，锅底会有好大一块圆形的锅巴。外婆在锅巴上淋上两勺菜籽油，煎得两面金黄，再洒上一点盐，香脆可口的锅巴就出锅了。我们一人撕一块锅巴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打闹，等外婆把菜炒好端上桌，锅巴早就被我们消灭干净了。
外婆每天要照顾我们，要做饭，喂猪，还要下地干活。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们有时在捉迷藏，有时跳绳，有时丢沙包，有时踢毽子，男孩子最喜欢抽陀螺和滚铁环，只可惜我学得不好，总被他们嘲笑……我最喜欢捉泥鳅，虽然每次被安排的都是提小水捅的任务，却依然兴奋地直跳。
外婆家后院的两口大水缸里，养着我们和舅舅们捉来的泥鳅，那时几乎每天晚餐都可以吃泥鳅。大人们到了晚上都回来了，和我们围坐在炉火旁，一边聊天一边吃饭，那种热闹的场面令我至今难忘。
每逢夏季发洪水的时候，外公和舅舅们就会到河里捉鱼。好多好多的鱼啊，虾啊，螃蟹啊，一大盆一大盆的，每次我都看傻了眼，兴奋地这边看看，那边瞧瞧。鱼儿们都会用盐腌起来，小鱼和虾米晒干装袋，再大一点的鱼虾晒到七成干的时候放进坛子里过冬吃，大鱼和螃蟹趁着新鲜的时候都会被我们吃掉。我那时很瘦很小，外婆总会炸好多小鱼给我当零食，每次我提着一袋小鱼出去，一会儿就被伙伴们抢着吃光了，然后我跑回去找外婆，外婆又会装上一袋给我。
外公在河边上承包了一片桔园，大概有一百多亩，外公将它分给舅舅们和其他的亲戚管理。桔园除了桔树，还种了很多农作物，黄豆，芝麻，西瓜，花生什么的。
夏天的时候，表哥经常要看守桔园，他呆在一个用木材和稻草搭成的棚里看书，写作业，有人来的时候，狗总是叫个不停，可惜那个棚实在是太高，我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的。表哥在河边的卵石堆里挖一个很深的坑，等上一会儿，一股冰凉的清泉就会冒出来了，然后让表弟们去瓜地里摘一个西瓜放在里面泡上一会儿，取出来，再用拳头砸开，甘甜可口的西瓜就被我们分食了……
到了傍晚，三舅过来接班。他先在瓜地里巡视一番，然后跑到河里去。他在河面最窄的地方垒起了一道石墙，将河水拦住，只留出中间水流最急的地方，然后搬来一张工人们筛沙用的铁网筛架在那个缺口处，再用大石头压好两头，以防被水冲走。到了晚上，月亮爬上天空的时候，鱼儿们成群结队地游过来，被铁网拦住，它们在上面蹦着跳着，三舅将它们捡起来，装进篓子里。
夜晚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水面上像洒上了一层银粉，到处亮闪闪的，月亮悬挂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像一面亮闪闪的银镜，河边的小水坑里面，也有好多好多个月亮，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飞起，“啪啪啪”拍打着翅膀，我一会儿看鱼，一会儿数月亮，一会儿看水鸟，兴奋地又蹦又跳。远处的山是深黛色的，深红的悬崖峭壁在月光下也像是抹了粉，黑色的岩洞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害得我不敢直视它。
小舅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我总是哭闹着不肯走，小舅一下子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坐着，吓得我抱着他的头不敢睁开眼。等他走到桔园的时候我再回头，只见整个河面和夜空融合在一起了，就像一面流动着的星光点点的银镜，实在是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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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表哥表姐正端在电视机旁，表弟表妹们已进入了梦乡，外公外婆坐在堂屋里等着我们。外公抽着烟斗，外婆泡着茶。有一次我吵着要喝茶，虽然只喝了一小杯，却一夜都没睡着，害得外婆给我讲了一晚上的故事。
在天气寒冷的冬天，我们围坐在炉火边，外婆总会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一边吃着烤红薯，花生，柿子或是桔子，一边听外婆讲故事。外婆讲到搞笑的事总会哈哈大笑，讲到难过的事又会忍不住流泪。她讲她童年时一个人住在大山里的故事，讲日本人大扫荡的故事，讲她和外公刚结婚时的故事，讲我妈妈舅舅们姨姨们小时候的故事……她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而我们总是百听不厌！
我上学之后，陪伴外婆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后来，我去外地上学，见她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最后一次去见外婆，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外婆坐在二舅家的后院里晒太阳，我和她聊着天，嗑着瓜子，麻雀们像是闻到香味，急匆匆地飞过来，落到我们身边的地上，有一只麻雀不小心撞到了鸡圈的铁丝网上，翅膀被卡住了，扑腾个不停，外婆走过去将它取下来放在地上，它受了伤又受了惊吓，怎么也飞不起来。我有些担心它会死掉，外婆笑了笑说:“没事，它开始飞不动，但总会飞起来的！”我有些不相信，四处逛了一圈回来，发现那只麻雀飞到了不远处的菜地里，在那儿来回走动了一番，又飞到了田间的小树上去了，外婆欣慰地笑了，我也开心地笑了……
我想，我就是那只小麻雀吧，被外婆呵护着疼爱着的小麻雀啊，飞过了千山万水，却永远飞不出外婆用爱为我编织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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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2019 于9月29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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