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拉开夜幕，奶奶照例在厨房准备晚饭，小伊把板凳搬进来。坐在一堆柴火上写作业。曼莉晚上有两节晚自习，傍晚时回了学校。奶奶一边烧火一边做饭，小伊则在灯光下奋笔疾书。
奶奶看了孙子一眼说道：“屋里这么热，搬外面写去。”
小伊盯着笔尖，头也没抬：“外面黑看不见。”
奶奶：“怎么不把堂屋的灯拉亮。”
小伊：“哎呀，你别管，我喜欢在这儿写。”
其实是自己一个人怕黑。
晚饭过后没多久，爸爸回来，小伊还趴在饭桌上埋头赶作业，一副碗筷摆在桌子的一角。爸爸顺手拉过一个小板凳趴在桌子上。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小伊停下手里的笔，皱着眉头望向爸爸，表情嫌弃。
爸爸把小伊的作业本从他的胳膊下拉出来，对着灯光瞅了瞅，醉醺醺的说道：开始学诗经了吗？”
小伊迷惑：“什么诗经？没有~。”
爸爸又说道：“你这字写得，还不如我当年，让我给你写两个。”
说着就去摸儿子的笔，小伊乐呵呵的把圆珠笔递过去，爸爸摊开本子就要下笔。小伊赶忙用手掌垫在笔下，惊呼道：“这个明天要交的，不能乱画。”说完拿过一张废纸递给爸爸。爸爸并没有下笔，而是手腕起落在纸上点了点，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说道：“把你的课本拿来，我给你签个名。”
小伊张开嘴巴一脸惊异，不过还是把语文书推了过去，爸爸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仿佛是在回忆王小伊这三个字的笔画。随后嘴里念叨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王—小—伊—。”
写完迷着醉熏熏的双眼，又瞅了瞅道：“这名字，缺少点霸气，等我见了李老头子给你改改。
说完把笔一抛，圆珠笔在桌子上弹了一下，跳到了对面的地上，小伊赶紧起身去捡。这时奶奶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白开水，放到旁边的高低柜上，埋怨道：“喝这么多，赶紧去床上躺着吧，那边刚大病初愈，这边又灌醉，唉~。”说完拿起旁边的碗筷，去了厨房。
小伊拿着笔站在那儿，看着爸爸晃晃悠悠走向漆黑的卧室。身影如提着哨棒走向景阳冈的武二郎。小伊赶紧跑过去拉亮里屋的灯，爸爸笑了笑，招呼儿子别写了，过来睡觉。小伊心里暖暖的，脸上挂着笑容跑回了书桌前。嘴里大声说道：
“老师明天要检查，写不完要挨罚的。”
随后听到里屋的钢丝床咯呀一声：“他要敢打你，罚你，你就学我当初，把炮仗丢到他拉屎的茅坑里，嘿嘿，炸他一身的粪。”
小伊一行字没写到头，就听见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打鼾声。鼾声很吓人，真担心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憋着。
奶奶收拾好厨房，端一盆热水让小伊洗脚，小伊看了看墙上的钟，心急如焚，说道：“你洗吧，我没时间洗。”
奶奶看到孙子目不转盯的样子，笑道：“白天蹿四方，晚上点灯补裤裆。”
小伊没明白奶奶在说什么，却举头问道：“我以前改过名字的吗，是不是叫森森？”
奶奶顿了一下，想了半天道：“是有那么一回事吧，得细问你爸去。”
小伊听到里屋鼾声已起，于是又把注意力放在古诗上。
小伊写完了十二页纸的本子，才起身去床上，刚躺下爸爸就一个翻身将他搂入怀中，嘴里喃喃传出几个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鸡叫第一遍，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空响起一声炸雷，随后如万马奔腾，紧接着是倾盆大雨。身旁爸爸的鼾声也紧跟着雷雨，戛然而止，咋了咋嘴巴，翻身起床，把外间高低柜上的一碗凉开水灌进肚子，又躺到床上，顺便把小伊蹬到床角的毛毯重新盖在儿子肚皮上。这样的雷声竟没能吵醒他。
梅雨时节家家雨，今年似乎来得有点早。大雨噼里啪啦，一直到天亮才稍微止住一些。
早晨，小伊推开堂屋的门看到院子里的积水，心里有些懊恼，麦忙假开学第一天就要穿着胶鞋，打着伞去学校。老天爷撒尿真是太会挑日子。
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院子的各个角落扫视一遍，却没能寻见阿利的身影。昨天睡觉前小伊看院子上空满天星斗，以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就把阿利安顿在石榴树下。没想到下半夜会变天，不知道这一夜会把它淋成什么样，万一雪上加霜，再因此送了命，那小伊要哭死了。
小伊对着各个厢房的门都吹了一遍口哨，最后从西厢房的杂物间的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小伊随即跑过去，发现阿利身上完全是干的，在它头上拍了拍说道：“你自己爬进来的？真了不起！”
小伊出门上学时，爸爸正在屋里打电话，声音很大，似乎对方在催他什么，爸爸嘴里也是连声：“好好好…我尽快，就这两天。”
小伊听着心里酸酸的，似乎屋檐上冧下来的雨水全灌进了自己的心里。小伊本以为，自己去上学，爸爸会在他临行前交代点什么，比如：不要贪玩，好好学习，上课注意听讲之类的话，看来是自己期待的有点多。
出门遇见黑子，于是两人结伴而行，出了村庄刚踏上那座石桥，小伊又忍不住侧目望了一眼王老汉的“故居”。
“黑子，你看那棵树怎么了？”小伊惊讶的问道。
“不知道，是他们砍倒的吧？”两人看着王老汉死前住的茅屋，旁边几乡邻正在拉一棵要倒的白杨树，
“夜里打雷，劈到了一棵树。”说话的是小伊的同班同学梦竹。
“啊！没劈到那间房子吧。”小伊心里一惊，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梦竹看了看那边：“没有，只劈到了一棵杨树，我奶奶说，打雷天有龙出来行云布雨，它会挑拣最大的树来磨爪子。”
“我才不信！”黑子起哄道。
小伊盯着那棵被劈的粗大杨树，心里若有所思。这时又从村庄里出来几个背书包的孩子，大家一起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上课铃还没响，大家都穿着胶鞋在校园里和泥，有调皮的孩子还拿着泥巴相互追逐，往脸上抹。校园的泥里参杂着黑色的污垢，看来是前两天焚烧麦秸飘进来的。小伊趴教室的在窗户上看着热闹的校园，看着别人嬉戏出糗，他也跟着傻笑。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翻开语文课本，里面漏出一个信封。小伊又想到王老汉的那间茅草房，嘴里念叨着：“打雷劈到树，该不会是淼灵干的吧！”又往后翻两页出现了一片柳叶，颜色已泛黄。
上课铃响起，同学们纷纷涌进教室，小伊的同桌叫邓书舟，是班里的孩子头，也是个美男子。他刚往凳子上一坐，就把作业本中间的几页纸撕下来，擦自己胶鞋上的泥。擦着擦着扭头看了看小伊，“哦~”的一声把纸团丢到小伊面前，脏兮兮的纸团刚好落在小伊本子上，小伊吓了一跳，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纸团吓到，而是心疼自己昨天赶了半夜的作业。小伊赶紧捏着纸团扔到一边，嘴里叫着：“你干嘛？老师马上要检查的。”
邓书舟还在擦自己的胶鞋：“你在家还有时间写作业啊，真是个乖孩子。我一个字没动，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你还敢不写，不怕老师又罚你蹲马步啊？”
“他要敢再让我蹲马步，我就不上了，拎着书包回家去。”
小伊用袖子擦着本子上的污垢：“你想的倒美。”
教室的门被推开，李老师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李老师把手里的教案放在讲桌上，又把另一只手里的戒尺放在教案上。这个举动象征着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不少同学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伊看了一眼同桌，邓书舟还在收拾他的胶鞋。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李老师用食指推了推自己的老花眼镜。说道：“不管是怎么样的天灾人祸，作业也得做。家里都忙吧，都把本子摊开在桌子上，放好我看看。”
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过后，班里迅速恢复了平静。每当这个时候，是班里最安静的时候，人人提心吊胆。李老师手里拿着戒尺，从第一排开始，一直到最后一排结束，没写的或是写了没写完的，十几个同学都被拉到了讲台上，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同桌。
李老师退回到课桌之间，看着讲台上姿态各异的学生。发出当年在部队里当班长时的派头，高声道：
“立正！食指并拢，目视前方。”
这中间除了邓书舟所有的同学都按李老师的指示去做了。邓书舟那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双眼，虽然只是个三年级的学生，站在那却像一个摇滚歌手，颓废的气质让小伊竟有点羡慕。
“你看看，每次都是你们这几个人，害臊不害臊。”李老师背着双手在教师里走了一圈又说道：“你们中间谁是写了没写完的，回到位子上去站着。”
七八个同学如释重负，回到坐位上，站在那儿窥喜。邓书舟和另外六个同学还呆在原地。
李老师站在第三排的书桌间，用手里的戒尺，敲了敲身旁桌角，严厉的说道：“好，你们七个，不要挨这么紧，分开一点，好，立正！两腿分开，与肩同宽，下蹲。”仿佛这样说话让他更有威严。
七人中有六个，双手握拳于腰间，屁股下沉。惹得全班同学一整哄笑。邓书舟还是松垮垮的站着，眼睛望着左手边的窗户，窗外是泥泞的土地，天空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小伊看着邓书舟，笑了起来。虽然这个同桌没少欺负自己，还经常让小伊给他写作业，但是全班四十几个学生，只有他有这个胆量和老师叫板。小伊以有这样的同桌为荣。
李老师已经是快要退休的年纪，腰身没了当初在部队里的挺拔，低着头在教师里又走了一圈，推了推眼镜看着前面的邓书舟。他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又一次受到了挑衅。其他坐在下面的同学也都屏住呼吸，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邓书舟，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叫吗？自己当年调皮捣蛋，现在是望子成龙，当年他在我手里也是老老实实的，你还想上天不成。”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放到了这个勇敢者的身上。
李老师的戒尺对着门外一指。
“去，到外面站着去。”
“外面下雨了。” 邓书舟的目光从窗外的田里，转向了右手边的校园，那里更加的泥泞。
“那就给我去办公室，让校长，会计挨个伺候伺候你。”
邓书舟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眼睛像两道带着火苗的利箭，瞪着自己的老师：
“我们家二十几亩地，就我和我爸干活，我哪有时间给你写作业。”
“给我写作业？你翻开书看看，你一共能认识几个字，还给我写作业，作业是给我写的吗？”
李老师的戒尺，在身旁的书桌上狠狠的敲了几下。下面的同学都正襟危坐，为邓书舟捏了一把汗。小伊更是眉头紧锁看着他。
“你们几个给我蹲好了，邓书舟，走！”说着向前提着他的肩膀，两人拉扯着出了教室。老师一走教室里立刻像开了锅的稀粥，沸腾起来。
小伊越过窗台欠着身子看向校园，李老师拖拽着自己的同桌，两人拉拉扯扯进了办公室。小伊看到邓书舟刚擦干净的胶鞋，又被泥水弄得脏兮兮的。
上午一共四节课，两节语文两节数学交叉着上。直到最后一节，邓书舟才被数学老师搀扶着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亮了亮相，得到老师的允许，才摇晃着走回了座位。邓书舟满头大汗，像是刚从澡堂里出来一般。一坐下来，小伊赶紧凑上去。
“你蹲了三节课？”语气中带着仰慕。
“哼！小意思。”邓玉虎说完往课桌上一趴。
中午放学小伊慢吞吞的收拾书包，想和自己的同桌一起走。但是邓书舟似乎并不乐意，自己一个人谁也不搭理。小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扯上话，只是跟在他后面出了校园，看到旁边的小卖部，进去用口袋里的五毛钱，买了几根牛皮糖，追上去塞给了同桌一根，问道：
“你的胶鞋新买的吗？”
邓书舟扯着牛皮糖的包装膜，看了小伊一眼，眼里柔和了几分。
“我爸从外面打工给我带的，我喜欢这种黄色。”
“你爸真好，我爸回来什么都没给我带。”
“什么都没给你，你哪来的钱买糖吃？”
“早晨起床他衣服里掉的，我就捡到了。”
邓书舟吹了吹自己的长刘海，又瞄了一眼小伊手里的牛皮糖。
“你还有好几根，再给我一个。”
小伊掂量了一下，又给了他一根。说道：
“我跟你说，你真的了不起，神雕侠杨过小时候就和你一样，也看不惯自己的老师。”
“都什么年代了，还敢体罚学生，这要是在城里，我早去法院告他去了。” 邓书舟一脸的不服气
小伊知道邓书舟假期里，经常被他爸爸接去大城市玩，见识比自己多，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聊，于是把话题转到了其它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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