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贯休和尚与栯堂禅师的《山居诗》
本文摘录自 《孟子与公孙丑》
唐宋以后,佛家也好,道家也好,儒家也好,各家做修养的工夫,都希望做到不动心。直到现在,学禅、学道,不管哪一宗派的修法,凡是讲究静坐工夫的,也都是希望做到不动心。只是唐代以后的禅,改变了一个名词,叫做“无妄念”或“莫妄念”。其实,名异而实同,换言之,后世佛家的修持工夫,更是强调不动心的重要。
佛学、禅学等,讲不动心的资料太多了,我们只取简单扼要而且有趣味性的来说。例如唐代诗僧贯休和尚的《山居诗》,便是强调不动心的代表作。他说:
难是言休即便休
清吟孤坐碧溪头
三间茆屋无人到
十里松阴独自游
明月清风宗炳社
夕阳秋色庾公楼
修行未到无心地
万种千般逐水流
他这首名诗,代表了一般学禅者的观念,他一开始的意思便说哪一个能做到说放下就完全放下的?第二句以下是写真正出家人的修为,一个人冷冷清清,孤独地在高山之上、或在溪流清寂之处吟唱静坐,三间茅屋,十里松风,那是多么幽美的胜境。月明之夜,夕照秋林,也正是最好的良辰美景。但此时此地外境虽然清净,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无心才算是真清净;如果“修行未到无心地”,这些净境也只有徒添愁思,修行也是白修,真是“万种千般逐水流”了。这两句是直接说明修行不达到这种不动心的无心境界,一切的一切仍然是随波逐流而去,不足道也。
这是利用贯休和尚诗句的文学境界,来说明禅宗乃至佛学其他各宗派的原则,都是着重在不动心的一面。这首诗比任何佛学的术语或经文的解释,都更为简单明了。
此外,明代有名的诗僧栯堂也有一首诗:
心心心已歇驰求
纸帐卷云眠石楼
生死百年花上露
悟迷一旦镜中头
人言见道方修道
我笑骑牛又觅牛
举足便超千圣去
百川昨夜转西流
“心心心已歇驰求”,这就是讲不动心,一切的妄心都已真正的空去,此心再也不向外面去驰求乱跑。
“纸帐卷云眠石楼”,这要真正有道行的人才做得到,普通人做不到,勉强去做,一定会伤风感冒。过去有许多修行人,住在高山顶上的石洞里,连窗子都没有,云雾随时可以进来,潮湿得很,一层层的云气,又冷又重,绝非都市里的大厦可比。
“生死百年花上露”,这是指生命的短促。活了一百年,算是上寿,但是以整体生命的历程看来,这百年的人生只是分段生死的一节,也只不过像早晨花瓣上的露珠一样,太阳一升起,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悟迷一旦镜中头”,这是引自《楞严经》中的典故。在《楞严经》中,释迦牟尼佛说了一个故事:有个人名叫演若达多,一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看到镜子里面有一个头,心想我自己的头到哪里去了?愈想愈不对,看不见自己的头,因此他疯了。等到他有一天再照镜子的时候,想到自己的头原来仍旧在自己身上,他才恍然大悟,不再发疯了。人,只有这样一条自救之路,所以悟与迷的道理就在这种地方。自去迷,也自去悟,说佛在哪里,你本来就是佛,只是你没有找到自己而已。
“人言见道方修道”,一般人都说,求到了法,见到了道,才开始修道。“我笑骑牛又觅牛”,人本来就在道中,何必再去求道见道,这等于骑在牛背上还要去找这头牛。如果懂得骑牛觅牛是错误的,那么“举足便超千圣去”,一下子就超过了儒、释、道三教的圣人境界,自己自然就是一个平平实实的本来人了。“百川昨夜转西流”,这是倒过来说的。以前中国人说“天上众星皆拱北,人间无水不流东”,天上的众星都是拱卫着北斗星,这是不错的。至于“人间无水不流东”,是中国人的话,在其他的地区来说,也可能是“人间无水不流西”。而栯堂这句诗,并不是指现实世界的川流而言,只是作诗的一种“比兴”技巧,指修道而言,只要反求诸己,一夜之间即可还我本来。
佛家的这些文学作品,是不是都代表了不动心呢?尤其学禅的人,更喜欢大谈《六祖坛经》的“无念”。“无念”不就是“不动心”吗?学佛修道做工夫的人,打起坐来,盘腿固然困难,想“不动心”更是做不到,这是最痛苦的。要做到不动心是很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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