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你入我华鹊门已有十载,为师所授你以习得十之八九。准你下山游世,融会所学,以践医道。”
“弟子遵命,日后,定当谨记华鹊门规,不辱医之使命。”名叫温和的少年誓道,他白白净净的,年龄看上去似乎刚及弱冠,声音却透着一股沉稳柔和,让有一种人不由自主的亲近感。
人如其名。
“很好。”问话的人转过身来,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下山的规矩,你知道的吧。”
“弟子明白。”
“去吧。你的师兄师叔们可都是一次过了,别丢了为师的脸。”
祝由之术,“祝”者咒也,“由”者病也,顾名思义,祝由师用法术治病的医者。在远古的炎黄时期,祝由师,即医师。后来,随着祝由一脉逐渐分裂,擅长药物调理的中医普遍起来,慢慢走进寻常百姓家。而擅长法术治病的祝由师则恪守传统,由师傅带徒弟口传心授,他们治病的方法往往不如前者,但是却会破除诅咒,驱邪避恶。百姓习惯称后者为“术医”。
中医者,医体;术医者,医魂。
为了保证弟子们能精通,术医最多只收三个弟子,术医一门也因此始终无法扩大规模,但是它的江湖地位依旧很高。毕竟,一些仙门诡道,只有术医才有破解之法。
华鹊门,就是一个以祝由之术扬名的术医门派,
华鹊山山势不高,地形却极为复杂,只有两条勉强称得上路的山道可通向山顶的华鹊门。第一条异常险峻,只有历经艰险沿求学道徒步登上华鹊门者,方可有入门学习祝由术的资格,为求学道;另一条则较为平坦,但是途中会经过一个山洞,洞中有华鹊门先贤布下的阵法,专考验下山之徒。过考验者,正式成为术医,悬壶济世;不过考验者,自觉回山继续修炼,此路名丹心途,那山洞也随之叫丹心洞。
丹心洞旁,有一座小巧的双层木阁楼,门口的匾额潦草地镌刻着“医仙祠”三个字,里面供奉着历代仙去的华鹊门人。每逢清明和冬至,师父都会带着温和来这里祭拜一番。医仙祠中有一道小小的暗室,一年四季总是关着门。温和小时候问过师父,暗室里有些什么。可每当他这么问,师父便惆怅起来,长久地望着远方,也不答话。
或许,里面封着门派的秘术,或者师父的红颜知己?
温和为自己有些幽默的想象力逗笑了,哪有把秘术和美人锁在祠堂里的?
走到丹心洞旁,温和抽出一张青灯符,注入少许灵力,轻轻一抖。符纸燃烧起来,蜷成团绿莹莹的火球,悬在温和掌上。
丹心洞有些许狭窄,地面也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纵使有青灯符照明,温和依旧走的磕磕跘跘。
前方浮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人?温和右手扣出三枚银针,行动谨慎起来。
近了,他才看出这是一个人形的石雕。不过,这石雕刻地好生奇特,它的腹部比正常人厚了整整一圈,那人手捂在肚子上,脸上的表情扭曲异常,纵使他是一个发不出声音的死物,温和也能感受到那种深深地痛苦。
没想到华鹊门祖上还有艺术家,这雕刻真是栩栩如生啊。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这个雕塑的“病”,倒是不难看出,温和已经做出了诊断。
邪气积于腹部,当先用针刺激气海中脘二穴,再以灵力引之。
石像发出隆隆巨响,缓缓沉入地下。
还好不是什么难题。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温和感知到周围强大的灵力波动。
应该又是一道关。
墙壁上有字:
有一人烧杀劫掠,罪大恶极。被仇家下诅,重金聘请术医,救是不救?救,请右行;不救,向左行。踏入道路后,其他路随之封印,望慎重考虑。
答案了然于胸。
那年,温和还未满十岁岁。师父采药回来,温和竟然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忙忙碌碌不知道在折腾啥。
“小和,做什么呢在,都不来迎接师父了?”师父扯着嗓门问道。
“这只小狗刚刚被咬伤了,我在帮他包扎伤口呢。”温和继续忙碌着,头也不抬。
“哈哈,不愧是我的徒弟,有善心,来,要师父帮忙吗?”温和的做法让 师父很是欣慰:“咦,那只小狗不也受伤了吗,为什么你不管它呢?”
“是那只小狗先欺负这只小狗才被咬的,它是一只坏狗,我不想理它。”温和气鼓鼓地说。
师父走到温和身边,蹲了下来:“小和,你说,你长大后是想干什么的呀?”
“当医生呀,治病救人。”温和稚嫩地回答。
“那只小狗你再不救它,它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你说说,医生可以见死不救吗?”
“可是,可是如果我把它救好了,它会再去欺负别的小狗的。”温和不服气。
“我们是医者,命无贵贱,须一视同仁,不能见死不救的。你可以把它治好了,去教它做一条听话的好狗呀!”
………
普济众生,行医本分。至于善恶,自有天罚。
温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道路。
山洞已经越来越宽阔了,应该已经没有别的考验了吧,温和心想。
第一关验医术,第二关察医心。我已明白,自己选择的路。
不对,还是想的太简单。
一堵巨大的石墙拦住了去路。
又是考验?
温和上去摸了摸墙壁,没有感知到任何的灵力,只是一堵普通的石墙。
机关?青灯符仔仔细细地把周围都照了一遍,没有任何的提示,线索或者开关。
怎么回事?温和的思绪开始乱了。
难道是考验自己的力气,把这堵墙给掀翻?
温和积蓄灵力,一掌排出。墙壁纹丝不动,自己的手倒是被震地生疼。
冲动了。
纵使是修为极高的修士,力量也不过比普通人打个两到三倍,断不可能有一掌劈开石墙的功夫。
难道,自己之前就错了?是石人的穴位略有偏差,还是正确的道路其实是另一条?
温和闭上眼睛,努力理清自己思绪,任凭他绞尽脑汁,连迷宫的入口都没找到。
真的是自己修行不到位吧。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温和明白,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不甘心的迈开脚。真是的,自己居然成了华鹊门第一位没过关的弟子,唉,也算是开创了历史。
师父正守在洞口。
温和的脸微微发烫:“弟子学艺不精,愧对教诲。”
师父没有责备,反而问道:“和儿,你可知道,这代华鹊门为何只我一人?”
“我……弟子不知。”
“跟我来吧。”
师父并没有带温和回山,而是进了医仙祠,那扇密室的门前。
师父擦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净的钥匙,那扇从未开过的门打开了。师父信步而入,温和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房间很小,只有几盏烛火抖着微弱的光,使得这间暗室不那么黑。小小的案几上堆着一些快要腐烂的贡品,中间立着一块黑黝黝的木板,温和凑了上去,才认清那是一块牌位,上面刻着——
爱徒魏铭之位
魏铭?似乎很熟悉……
“鬼医魏铭。”师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没错,就是那个十几年前,闻风散胆,人人得而诛之的鬼医魏铭。他,是你的师叔,也是我的师兄。”
“怎么会……”温和喃喃道。
师父拿起牌位,细细擦拭着,如同捧着一个无价之宝:“你师尊江湖行医五十余年,感到自己已然年迈,力不从心。于是打算传道授业,安度晚年。他在返山的中收养了两个弃婴——就是你师叔和我。他把自己平生所学,以及多年总结的经验对我们倾囊相授。你师叔聪慧,比我早了两年就以修得大成,下山游历。他不仅天赋异禀,为人也极为热心,穷苦人家治病分毫不取,很快就在江湖上赢得了仁心秒手的美名。然而,之后他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了长陵案,被诬为幕后主使。”
“此案真相如何,你师叔是否参与其中,无从考证。唯一确定的是,他因此被通缉,从以前的仁心妙手,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师叔性情刚烈,受此委屈,硬是不吭一声。直到半年后,这事才传到华鹊门。年逾古稀的师父知晓后,亲自下山去,寻找你师叔,但是,一切都晚了。”
“你师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修了邪道。”
“看到你师叔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师尊痛彻心扉。他勒令师兄随他回山思过。但是你师叔拒绝了,他说,既然那群人说自己用邪术,那我就用给他们看看。”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师尊回山后,就宣称你师叔被逐出华鹊门,从此之后再也不提他的名字。”
温和静静地听,师父把擦干净的灵位,端端正正地立到案上:“师兄啊师兄,有时候,我也挺讨厌你的。当年,你说如果你能听那么一次话,不那么倔,我们几个人,都会比现在好的多。”
“又过了十年,鬼医魏铭在赤钧谷一战中死于青阳剑客何英之手,你师尊得知他死讯的那天,一整天都呆呆地望着北方,彻夜未眠,直到晕倒。几年后师尊郁郁而终,最后的时光,他做了件事——改造了丹心途,在出口处砌了堵厚厚的石墙。”
温和沉默了一会,从师父手上接了柱香,点上,拜了三拜。少顷,他直起身子:“我明白了。”
“哦?”
“师尊的意思是,无论华鹊门生在外犯了多大的错误,亦或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要撞南墙,也别害怕责难,华鹊门会收容我们。是这样的吗?”
师父笑了:“没有你说的那么麻烦,两个字足矣。”
回家。
山脚,温和最后回望了一眼,夕阳下的华鹊山,竟然如此美丽。
华鹊山很小,小到一天就可以爬上山顶;华鹊山很大,大到足以承载自己十几年的时光。
晚霞悠远,前路漫漫,但温和一点也不彷徨。
身后有山,山上有家,无论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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