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面馆

1  陷入窘境

晴朗的天气，没有让陆建华开心舒畅，他很郁闷，想找地方透透气。

想起一大早，房东一副笑眯眯的胖脸像一块黑云压住了他心中的太阳，他就想给那张胖脸来一阵拳头雨。

儿子从小学到高中，考上大学再到工作，小面馆支撑了多年金钱供给。而今，两口子又面临儿子成家买楼的窘境。一线城市的楼房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价，如果面馆效益好，帮儿子首付还是可以的，可是……

“........哎呀，你看这物价涨得，割点肉都要花上半百，房价嘛，自然是要跟着物价上涨.......”

距离上次涨房租才过了半年，今早房东又来商议涨价。临了还好心地提议，“你店里的价格早该提提了……就算不提，也有别的办法不是？嘿嘿，你忙你忙！”房东看他脸色不好，讪讪干笑了几声离开。

陆建华回头看了看小店招牌“陆家面馆”，十几年风风雨雨，上面油漆退了颜色，字迹斑驳都有点模糊了。

周围的小饭馆换人如同割韭菜，一茬接着一茬，唯有陆家面馆依然人来人往，客人不断，整个小区的人家吃面都会来陆家面馆，几乎成了定律。

当年陆建华下岗，妻子陆颖还在一家台资企业上班，因为工资待遇高不舍得离开，开始只有陆建华一人，后来来吃面的人多了，陆颖只好辞了工作，日子开始红火。

本着物美价廉，实惠经营的原则，小面馆的饭菜很快得到小区居民的喜爱。

面馆主打经营是打卤面，除了各种口味的打卤面，炸酱面也受到人们喜爱，肉多酱少，加上黄瓜丝，胡萝卜丝等蔬菜拌在一起，也让孩子们格外喜欢。

近几年跟饿了么联网，送外卖的小哥挤满门口等着拿面出发。面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又找来一个同村的亲戚来帮忙。

小区是村里近几年开发新盖起的楼区，靠近道路两边，一溜整齐的门面房，已经被村里有头脑的人买下来专门出租给外地来的或是本村的人。

陆建华的面馆不大，上下两层，低层靠墙两边各有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四个座位，跟厨房柜台有一个玻璃隔扇挡开。

干净温馨，虽然没有高档的装饰，各种蔬菜，海鲜，摆放在明亮的玻璃橱柜里，新鲜的材料一目了，然供客人选择。

年轻的父母，不愿做饭喜欢带孩子来吃饭，他们是这里的常客。

慢慢地陆家面馆在这个小区有了名声，村里有那儿女已经成家，没有负担的两口子也会经常光顾，来吃上一顿面，纯粹的吃面，就想在家里一样吃碗面，满足后，是再也不愿在家自己做面条了，都喜欢来这里喝上一碗打卤面。

乡里乡亲，价格低廉，面食好，年老的多是来吃面，简单的一碗面就满足，年轻的还要再来几个开胃菜。

人多了，陆建华又在二楼隔出半间，加了三张桌子，中午晚上客人满满的。

小区因为离县城近，同周围的工业区连成一片，楼价一年比一年高。村里也因此多了外地人口，不过这里的楼价比起县城还是属于便宜的，买楼居住的多是北部山区的农村年轻人，花光父母多年积蓄成的家，都从山村搬出来，有那条件好的，跟随儿女一起搬出深山小村，在离儿女不远处买一座房或是小面积的楼房，守着儿女居住。于是县城周边的农村，因为开发增加了人口，有时小区很热闹。

提高面条的价格，效果也不会好，都是刚脱贫买上楼房开上廉价新车的水平，紧衣缩食的父母当然不会在生活消费上大手大脚，年轻一辈因为父母顶着天，他们花钱大手大脚的，不过顶多也就敢出来吃一顿便宜饭菜，享受一下生活便利而已，再高点的价格也是承受不起。

第一次涨房租，就是陆家面馆好名声带来的，房东乐呵呵地赚取房子挣来的钱，很看好陆建华这个面馆的，以前那些来租房子的，顶多干半年就悄默声退了，押金什么的都不好意思来索取，房东没有什么压力，痛快接受装进腰包的钱。

难得遇见做生意这么好的，房租不趁着猪肉涨价提高，傻子才不涨价呢。

得了房东这么一个糟心的理由，陆建华很后悔，当年刚建小区没有买一间属于自己的门面房，可惜后悔也晚了，如今没有主动权全看房东脸色。现在想买一间临街道门面房，没有五十万是拿不下来的，他本想今年年底收入好的话，明年再借点钱买一个属于自己的门面，守着四邻街坊，一辈子也值了。

可是蔬菜.花生油.猪肉价格一天天上涨，面馆的窘境越来越严重。

他为了乡里乡亲吃上有家味道的好面，用的材料全是上等，炸的酱是上好的五花肉，打卤菜里加的肉也全是大块的肉，每一碗里的卤菜，跟自己家里吃的面条一样足足的菜肉。他不想改变面馆的味道，拒绝所有的“好心”人提供的廉价油，下碎猪肉。

原来的打卤面是二元钱一碗，后来价钱也跟随上涨一点，增加的种类里也只不过是大碗五元，小碗还是二元。利润本来少得可怜，只能辞了亲戚，两口子艰难维持现状。

想想几百万楼房的天文数字，打算帮着儿子付首付款，如今这样子…… 陆建华觉得 脊梁柱不由自主地就往下弯一些。

本来两口子遭点罪，还凑合维持的面馆，可是房租一涨再涨，这小本生意还真的干不下去了。

陆建华觉得自己没有路可走了

2  寻找出路

“要知道现在这样，当年借钱背债买也划算”他喃喃地说着不知道对妻子重复多少遍的话。

经常惹来妻子翻白眼瞅他。“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好好学习就不用这么起早贪黑劳心劳肺地挣这么几个钱了！”妻子怼他。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也让她压力倍增，想起妹妹几天前的电话，她觉得试试看。

现实又逼得陆建华面临失业。想起结婚没几年就下岗时的窘迫，陆建华觉得现在的他才是走投无路了，孩子大学毕业在大城市工作，动辄几百万的楼房，他还真不敢有半点松懈。父母年老要准备赡养，没有兄弟姐妹帮助，爹妈只有自己一个娃。唉！

把面馆关闭，找地儿打工，岁数还过了岗，人家嫌弃。哎呀，这可怎么办？活人还真能叫尿憋死？陆建华不信这个邪。

找房东发善心是不可能了，都是黑心的玩意儿，乘机捞稻草，不知道做小生意的不容易，只看到人家挣了钱就提高房价。NND，我还不想租了呢！

陆建华打开手机，联系去早市买菜的妻子，想让妻子回来商量关闭面馆，想了想又关掉手机，看对面卖早点的老板还在忙活，看看时间还早，转身关上店门向对面走去，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条小街道，两边多是小饭馆，有时中午，赶上下班高峰，路边也有摆摊卖包子，卖大饼的。刚开始，他也到这些早餐店里吃上一顿早餐。

最早那个时候，有一对山西小夫妻卖的凉粉，他很喜欢吃，尤其是夏天，忙碌完中午的吃饭高峰，来一碗凉皮，啧啧，酸辣爽口。到现在他还怀念，面筋儿劲道滑溜溜的，口味清爽，可惜一年后多了几个本地人卖凉皮的，他们只能离开。

他只买了一次当地人卖的凉皮，忍着吃了几口就倒掉了，从此再也不吃凉皮了。想吃山西小两口那样口味的劲道凉皮，可惜再也没有遇见过。

李建华咂咂牙花不言语，想到对面吃点豆腐脑。

在这条小吃街上，他就像是一个看客，卖吃食的面孔走了一批来一批，走了拉面馆，来了牛肉面，又来了X记烧烤，包子铺，饺子馆......走马灯似的，无论是什么小吃面食，他都曾经去品尝过，可惜一年比一年口味差，他也失去了兴趣，专心经营自己的面馆，有了多次尝试不同口味的经验，他的面馆也多了几个花样口味面。多样化的经营，薄利多销，利润还挺客观。

十几年过去，对面这家东北人开的早餐店，买卖一直兴隆。开始时他也光顾过，油条口味跟小时候在县城吃过的一样。

男老板个头不高，胖胖的圆脸上有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两口子嘴巴特甜，哥长哥短，都是东北人，刚开始在村里租住陆建华他妈家的南厢房，两人关系比别人亲热些，有时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陆建华知道不少偷工取巧的买卖生意经。

虽是如此，随着油条个头变小，口味变得吃了之后就反胃上涌，陆建华除了闲时过来聊聊天抽支烟，再也没有过来吃过油条，东北人也知道咋回事，倒是经常来吃面，很少在家吃饭。

迄今为止，物价翻了不知几番，而他家的馒头.包子.油条的价格浮动却不大，没有猫腻，东北人能离开租住的小屋住上楼房？

陆建华又砸吧砸吧牙花，猛地想起，豆腐脑也不是大豆磨浆点出来的，而是用特殊手段点化出来的，这是他和这个东北老板在一起喝酒时，东北人对他说的挣钱机密之一。

想起这些，他愣怔住，看看已经走到跟前，又不好意思再回头，因为那个忙碌的老板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李建华一看是妻子的电话。

“老陆，今天的肉价三十七，其它的也涨价了呀，你看……？”

李建华抬手跟老板打了招呼，对面胖胖的男人忙着捞油条，笑眯眯点头回应。

本来陆建华想告诉妻子房租又涨价了，面馆关闭不用进货，可是看见胖男人他突然改变想法了。

“……要不咱也买那些便宜点的零碎肉？……”妻子悠悠的声音传来。

“别，还是要好的花肉，不行的话，先少买点，回家再说吧。”陆建华嘱咐妻子。

他走进早点铺子，坐在门外一张小桌子前，桌面油腻腻的，刚擦完，不是很干净。在他左右两边，一边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在喝豆腐脑就着油条，还有一小碟芥菜丝。另一边是一家三口，孩子有八九岁，他们在吃馄饨。

他从纸抽里抽出一张纸，习惯地擦了擦桌面，转头朝灶台前忙活地一个高大的胖女人喊，“嫂子，来一碗混沌！多加点紫菜！”

最后他选择混沌。

他想看看人家怎么做生意的。

吃了一次混沌，陆建华的胃翻腾了好几天，没了地沟油，多了三合油，豆油的腥味，还有炸油条的余味，即便是选择了素的三鲜馅，陆建华的胃还是承受不住翻滚着，不断上涌到嘴里难闻的油味，打嗝都能从嘴里反刍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真的是绝望了。

他做不出有背良心的事。

看着自家面馆墙角纸箱里的花生油空瓶，拿起剩余两瓶没开封的，气得哼哼两声，决定关门歇业！心里难过的对儿子说声对不起，爸没能耐。

陆颖到附近的制衣厂打工挣个零花钱，每到晚上回家，就跟妹妹视频聊天，聊得挺热乎的，完全忽略了丈夫。

陆建华倒没觉妻子有啥不一样，妻子不言不语，使他有闲心一天天在小区里溜达，这家溜达到那家，看似一点愁肠都没有。相见了都说他钱挣够了，儿子又有不错的工作挣钱也不少，两口子该享享福，不要那么拼死拼活的干了，等等。陆建华只能笑容藏着哭脸，打个哈哈应付着，心里却是急躁得不行。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本来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好歹有一手做面的好手艺，总不能眼瞅着钱挣不到手吧？

不过，长时间溜达出来的结果令他失望，不同的东西，一样的让人反胃口的味道，充斥了陆建华的味觉，让他怀疑起人生来。

他的父母看儿子的面馆开不下去，跟着着急，生怕儿子憋出好歹来，老母亲每天中午不是包饺子，就是包子，把儿子媳妇叫回家吃饭。

3  迎来曙光

转眼到了秋天，远在沿海的小姨子一家要来渡十一假期。

陆颖却是知道自家妹妹的服装辅料厂也是困难重重，面临选择转型的困难。

趁着秋高气爽，陆建华抛开一切烦恼，陪着小姨子一家三口尽情享受山水带来的愉悦，转遍了县城的山山水水，尝遍路边小吃，小饭馆的美食。

转着转着，李建华的眼睛亮了。

县城里有一个小吃城，在一条商业街的一个广场里。广场周围高楼耸立，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

底楼大多是挂着亮眼球招牌的小饭馆，它们都摆出自己独特的面貌吸引着顾客。

饭菜口味确实比农村乡镇小区里的好，价钱也高，但这不影响小饭馆的人流。

广场外有一条街道两边也多是各种小饭馆，它的背面不远处是一片居民小区。

陆建华闻着熟悉的味道，觉得浑身的热血开始沸腾。

他发现小吃城里飘出来的油香味道纯正，不是调和油的味道，最差的也是猪大油炒菜的香味。

陆建华就有这个本事，闻着味就知道炒菜用的是啥油。

这里的小店都不大，装饰得漂亮干净，外面场地有秩序围摆列着一个个铁棚小屋，里面多是经营各种风味小吃，，煎饼果子，麻辣串，馄饨饺子，酱油饼……他们大多是两口子经营或是母子二人一起忙碌。

陆建华带着妻子小姨子三口特意找了一家面馆吃面。

这个面馆据说是小吃城最好的，可是陆建华品尝一番，觉得这面条差了一点火候，味道不如自己家的。面条种类还不多，价格却是自家的好几倍。

“怎么样？姐夫，搬到县城来吧，这里的人流多，离居民区也不远，这里的人不差钱，差的是没有品牌的饭菜。姐夫，你做的面条有家的味道，客人会很喜欢这感觉的，做成品牌，还愁生意不兴隆？”

小姨子一翻兴致勃勃的话，一下子通开李建华封闭的大脑。对呀，自己的面讲究实惠，货真价实，可是小区的消费水平限制了面馆的发展，面对日益膨胀的物价，房东恬不知耻的加租，他如果也跟着水高船涨，结果也是客人减少最终还是关门，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也曾动摇过跟着东北胖老板学着偷工减料，降低成本维持原价，可是良心难安，他自己吞不下的东西，做不到卖给别人，只能选择关闭，大不了找地方打工。儿子的婚房，让他自己去努力吧。

他都做好放弃的准备了，小姨子的一番话让陆建华重新看到了希望——打出自己的品牌。

也许明年儿子的楼房就有着落了，他高兴得频频点头。

陆颖看丈夫恢复神采，重新有了斗志，暗暗给了自家妹子一个大拇指。

打发妻子小姨子先回家，李建华想找人打听打听实际情况。

陆建华出了饭店的门，想浏览一遍外面铁棚子里的各种小吃，他没敢想一下子就能找到房子，想弄一个铁棚式的小屋试试。

也是巧了，他看见对面一个铁棚窗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是那对山西的小夫妻！窗口前排了很长的队伍。

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他走近跟前，小夫妻已经不再年轻，里面低头忙活的男人，头顶变成了地中海，原本尖廋的下巴，圆圆的几乎跟脖子连一起，女人丰满不再是消瘦样子。

岁月改变了许多东西，唯有手中的那份吃食丝毫没有改变。陆建华心里莫名兴奋。

他盯着女人手中飞快传送的一袋袋凉皮，久违的馋虫差点让口水流出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陆建华走上前，大喊一声：

“老板来一份，多加辣子！”

“好徕，……哎呀，陆大哥！”女人抬头看见熟人惊喜地喊叫出声。

引得棚内忙碌给几个客人上菜的男人停下动作，同样一副惊喜连连……

到了月底，陆建华退了小区的房，在山西小夫妻的帮助下，选了一间不大的靠街道小屋，装饰一番，陆家面馆重新开张。

小姨子给他打工一个月，学成手艺回到沿海的家，先是自己开了一个小面馆，后来妹夫关闭辅料厂也加入面馆经营，两口子在别的小城连着开了几家连锁店，经营模式超过了陆建华。

陆颖看妹妹经营面馆超过自家，着急了，也嚷嚷着要开连锁店。

李建华砸吧砸吧牙花，从电脑前抬起头，说道，“你可拉倒吧，没有金刚钻少揽瓷器活，也不看看都多大岁数了，守着一亩三分地儿还少了你吃的！”

妻子瞪着眼，看看比以前大了许多的面馆，宽敞明亮的吃饭客厅十几张座位坐满了人，坐在柜台电脑前，收钱算账一副人模狗样的丈夫，泄了气。

打电话给在上海工作的儿子抱怨，你爸太没上进心了！

儿子说，我爸怕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