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端着一杯咖啡,敲了敲原木色的房门,“桑河,喝点东西吧。”
几秒钟后,门从里面打开。桑河站在门口,伸手接过咖啡杯:“谢谢阿姨。”
朱玉端详着眼前的青年。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桑河除了在高三那年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都是精神抖擞。今天他头顶的头发有些乱,手上拿着手机,眼眶黑黑的像一夜没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朱玉以为现在面前的是另一个早就离开他们的人。
“桑河,你这两天在房间里忙什么呢?不出去走走?别闷出问题了呀。”朱玉有些担忧地问道。
桑河抿了一口咖啡,被烫得嘴唇一哆嗦,冲朱玉微微一笑:“没事的,别担心。”
他不愿说,朱玉也不好追问,“你和你爸真是一模一样,做起事来就不关心自己的身子。真的难以想象你在英国求学时是怎么过的。”
桑河闻言便嘿嘿笑了。在英国的日子?每天忙于学业,有个土生土长的英国室友带领他四处游玩,连病都没生过几回,逍遥自在得很。“说到爸爸,他人呢?又出门了?”
朱玉回头用下巴指指紧闭着的书房门。“开视频会议呢。”
桑河点头道:“行,你让爸爸多休息些,我忙完了陪他喝点小酒。”
朱玉叹了口气,只得拍拍他的臂膀,替他关上了门。
桑河回到书桌前,把杯子放下后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干涩的眼睛。自前天同学聚会回来后,叶灵按照他的要求把高中所有老师的邮箱和电话号码都发来了,他一觉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老师发邮件,但是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几个回信,不知道是不想回还是没看到。无奈之下,他只好挨个挨个打电话,结果一旦对方是认识他的,话题就会被带歪,不是问他“在哪里工作”就是问“有对象了没”。作为当年学校的名人,他被这么多老师记得也是很正常的……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挂断电话,只得陪老师们东拉西扯。
而当桑河抛出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柏民老师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在学校好像没有几个交好的同事吧……”
桑河用双手捂住脸,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不愿意提起柏民,不难想象那个时候柏民所遭遇的是怎样的悲痛。
盯着电话簿上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其主人是数学老师薛良。桑河定了定神,拿起手机,迅速拨通。
“喂,哪位?”一个中年男人沉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薛老师您好,我是桑河,您以前的学生。”
薛良愣了愣,似乎是在大脑里搜索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哦”一声:“是桑河啊,我记起来了,我最得意的课代表对吧?哈哈哈!”
桑河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师您又言重了。”
接下来二人又开始闲聊,桑河告诉薛良自己一直在英国读书并且打算继续读博士,薛良说他前年摔断了腿然后就没当班主任了云云。
薛良忽然说:“小桑同学,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啊?”桑河下意识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
“你读书那会儿一有心事就喜欢陪人胡说八道,半天都不说自己的问题。我可了解你了,别想骗我。快说吧。”
“难为您还记得我那些奇怪的习惯。”桑河吸了吸鼻子,莫名感觉七月的空气竟然凉凉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柏民老师的事。您知不知道他后来带着家人去了哪里?”
不出所料,薛良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桑河以为他又白打一通电话时,薛良说:“他走之前告诉我他要去南方。”
“南方?”
“发生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顾阅的事,我也很抱歉。”薛良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现在说这些可能早就来不及了,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桑河,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也说给顾阅和柏民听,虽然他们都听不到……给你们造成这样的伤害,我作为老师负有责任。”
桑河沉默了半晌,“您没有错,是我们对他们太不宽容了。”
“如果你找到了柏老师,代我向他问好。”
“既然您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联系他呢?”
薛良苦笑两声:“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思考了一会儿,桑河没有告诉薛良柏民的死讯。挂断电话后,桑河又开始发呆。想想高中的时候遇到同样的问题,他也总喜欢坐在座位上发呆。不同的是那时会有一个人走过来,用手在他眼前晃悠。
——想什么呢?
桑河看向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卫茗尔抱着自己的史努比布偶,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了前方虚掩着的房门。她走过去,抬头去看门牌号。
215,是柏雨住的宿舍。
卫茗尔把身子贴过去,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透过门缝朝屋内看去。柏雨果然没睡,他正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开着他那个一点也不够亮的小台灯看书。
与往常一样,卫茗尔用手轻轻推门,推了三次,门发出三次“咯吱”的声音。那是二人约定的暗号。
听到声音,柏雨抬眼望了望门口,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他刚才看那本书。
两个小孩来到楼顶,轻车熟路地跑到最里面的角落,吹了吹石阶上的灰尘,就并肩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睡?”柏雨问。
卫茗尔答:“下午睡过了,一点也不困。你呢?书有这么好看吗?”
柏雨把手里的书递给卫茗尔,“不是书,是相册。”
卫茗尔翻了翻柏雨的相册,里面只有几张照片。相册的主人公,无非就是一男一女,到后面还抱着一个小孩子。不用猜都知道,那是柏雨的父母,以及小时候的他。
这种情况下,两人同时沉默了。卫茗尔知道柏雨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她很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自己她不能问,至少现在不能。
也许是在福利院待得太久,察言观色这项技能她早学会了。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被领养的事?”
卫茗尔一脸疑惑地望着柏雨,“什么?”
“就是说,有没有想过离开福利院?”
“没有。要是有人来把我领走,那我就跟他们走。要是没有,我就在这里待到十八岁,然后出去工作。”卫茗尔坦言道,“难道你想过?”
柏雨眯着眼看着夜空中唯一亮着的一颗小星星。“没有。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这又是为什么?”
“仔细想想,我从没见过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连他们都不管我,还有谁会来过问。”
卫茗尔用力抱紧怀里的史努比布偶。她分明看到柏雨与她一样稚嫩的脸上有两道泪痕。他想父母了,这就是书本里所说的思念。可是对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福利院的卫茗尔来说,她从来不知道思念是什么滋味。她没有可以去思念的人,也认为没有人会思念她。
此时此刻的柏雨就和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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