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话里太多玄机。
“黑月狼王怎么会是您的师兄?”我不得不绕过症结,也许可以解开一些别的谜题。
“我师父云丹贡布,是这雪山上永宁寺的活佛,”他指着卡博格峰的方向,“每晚子时,我师父会在断崖边,专为两个人诵经,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黑月师兄。黑月师兄在寺里有法号字辈,寺里的师兄们都知道。”
他的神情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触动伤怀,转而低沉地说道:
“我没有入他门中,一直没有。不过师父最后还是收了我。”他抚了抚身上布衫,像是了了夙愿,得了嘉许眷顾一番。
他又入了旧事,痴痴往前行走。月儿拉长他的影子,在雪地上高低起伏,如岁月漫不经心的褶皱,如诗行故意平仄的讲究。
我还是等到了他的完整叙事,终于打开了一簿铺满尘灰的旧书,他信手从中间翻开一页,讲了一段人生的弦外之音。
卡格博峰南面有一座海拔5000多米的面茨姆峰,终年积雪。据传面茨姆峰是大海神女,后与卡格博峰结为夫妻,再没分离。
永宁寺坐落在面茨姆侧峰的一处断崖边,相传已有300多年。永宁寺大小僧众40多人,因积雪难消,路途艰险,比起其他寺院来,人烟香火要清净一些。寺里平常起居多俭省,也少一些俗家佛事,也就空出不少时间来,静修参禅,倒成了一处实在修为的净地。
断崖对面是五佛冠峰的一个绵延山脉,从雪线处往上,一直远到五佛之冠。
两座山峰之间一片无底虚空,长年云雾缭绕,不见飞鸟走兽踪迹。间或日照晕开时节,也只望见两边绿杉伸展交错。不见日光,却也生的茂密葱郁。
对岸是一个两米见方平台,上面立有两根大腿粗细、高矮各异的石柱,约莫一米多高,矮的似从中间断裂开,留下一个凹鼓不平的斜面,断口处,还嵌有一截铁锈长索,经年风雨,也石化了一般。
貌似这两岸虚空,本是有铁索座桥相通的,至于缘何未见此岸有类似石墩,就不得而知了。
永宁寺有个流传下来的规矩。贡布上师每晚都要在断崖边诵经打坐。院里众僧早已司空见惯,也不觉得稀罕,依着这常规默矩,日复一日过了下来。
有一日竟生出怪事。那晚正逢月半十五,夜色明朗。约莫子时光景,贡布上师往常一样,打好一盏青灯,刚刚盘坐,就见对岸高处隐着一只白色幼狼,见这边火烛燃起,也不欺生怕光,竟从高处跃下,立于石墩边,安然蹲坐下来。
上师心内虽感奇怪,但也并未放在心上。依着往日习常,诵了一段《华严经》。幼狼始终如一,眼里盯着火光彼岸,耳朵听进去的风声,像是悟懂了经文。
上师与它隔空对望,它也毫不胆怯畏缩,坦然相迎,真如坐前弟子,听师父教诲。待上师起身回屋,它也自顾离开,好似它专为这夜间讲经而来。
白天,众师兄弟们说起,这小不点的东西,总不至于起了兽心,许是天性好奇,一时心起,有了这番偶遇,也算与这佛寺缘分,慧根不浅了。
后来的事儿倒出了意料。
第二天到了时辰,师父故意晚去了些。孰料幼狼早已候在对岸,不住张望。见师父到来,居然依着旧模样,定定坐好。师父讲完一段回转,它就兀自离开。
如此偶遇成了熟常,竟这般蹊跷,过了两三年光景。幼狼长至成年,中间从未告假缺课,一日未落。师父也是惦记,成了心头念想,也是当作每日功课,对这奇怪的兽儿徒弟,竟多了几分用心。年长日久,众师兄弟发了心愿,央师父将这徒儿皈依三宝,收了弟子。因它眉间似有黑月,故唤此名讳。
直至师父示寂之后两年,这黑月弟子倒似丢了勤快,隔三差五不见身影。众弟子都骂他毕竟畜生性情,还是薄幸狠心些,也不顾及师父心意。师父倒不挂心上,似是而非,讲“由他去吧”这些说话。
转头看来,这黑月倒是领了贡布上师法旨,作了别的安排。这安排定是与能空师父的关系,解他这离魂大劫。也就有了十年后轮转,我与拉姆巧遇,再经了几场生死玩笑,一路朝着这十年前的大有深意而来。看似无数机缘巧合,实则早已命中注定。贡布上师洞明了然,只等有朝一日,显了法相,解了心劫。令人感慨生奇的是,贡布上师身后入了太虚,竟还亲收了一凡尘弟子,也算造化了。
能空出现却比黑月要早。那时候他还是陈学文,不到四十岁。初来就是一个心死之人。但也没死决了,还留有一些心地,像把自己交给了佛光普照,以为随了大德高僧,就能药到病除。他给自己眼前挂了甜枣,勾在甜言蜜语里。偶尔醒过来,又想不过是一场梦,一些虚空。遂又生出煎熬,把心力活劲都熬干了,糊在锅里,没了生气。
陈学文是人,却比狼还要神出鬼没。他也是夜里来,躲在一旁,偷听贡布上师讲经。如此这般,作了两年夜鬼,却终没有解了心魔,反而更死了一些。
有一日陈学文现了身。在断崖边久看虚空。越看越觉得勾了魂。心里的念头拉着自己往里走,
踏走一步就欢喜了,虚空里什么都有,有春风几度,有梦中人物。
他闭着眼,往里就踏了一步。师父搭救了他。他身没入了虚空,心也没有。倒是白听了许多经文,把它们丢到虚空里了。
陈学文弄丢了人,那画框镜像里的人。
人莫非分两种,一种男人,一种女人。男女彼此织了网,互相捕捉。有的网织乱了,男人捉了男人,女人捉了女人。捉到了岂不可好,捉不到可就麻烦。不像男女之间的网,女人放松些,男人就闻到味了。要么捉人,要么被捉,总是能滚到一张网里去。
再有捉到又弄丢了,可就最麻烦。又不能寻着父兄姊妹、同窗朋友哭一个安慰,生生憋在心里,散不了苦闷,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再掉得深一些,就入了地下,心里有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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